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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音文化|余仲廉:为什么说石首是真正的知音故里

身为石首人的我,从小就对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耳濡目染,从记事起就知道“高山流水遇知音”的故事不仅承载着中国古人对友情与知音的深刻理解,而且与家乡石首的地理文化紧密相连。2000年5月3日,我怀着崇敬的心情,在石首摔琴台遗址,填下一阕《临江仙·伯牙绝弦》:“一曲高山流水断,人间恸绝知音?调弦口外暮云沉。苔封挥泪处,弦绝爨桐喑。调柱忽惊樵径改,焦尾犹鸣楚水滨。碑残犹刻伯牙亭。江涛吞绝响,山月葬琴魂。”在熟知俞伯牙与钟子期故事的同时,我也熟悉知音故里究竟是在石首调关还是在武汉汉阳,一直以来是一桩公案。经过25年来的反复研究和考证,我得出了一个结论:石首的确是真正的知音故里。在此,从以下五个方面予以论证。

一、古籍文献中的明确记载

《列子·汤问》记载:“伯牙善鼓琴,钟子期善听。伯牙鼓琴,志在高山。钟子期曰:‘善哉!峨峨兮若泰山!’志在流水,钟子期曰:‘善哉,洋洋兮若江河!’伯牙所念,钟子期必得之。”《吕氏春秋·本味》也记载:“伯牙鼓琴,钟子期听之。方鼓琴而志在太山,钟子期曰:‘善哉乎鼓琴!巍巍乎若太山。’少选之间,而志在流水。钟子期又曰:‘善哉乎鼓琴!汤汤乎若流水。’钟子期死,伯牙碎琴绝弦,终身不复鼓琴,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。”虽然《列子》和《汤问》都明确记载了俞伯牙与钟子期之间的故事,但是却未记载故事发生的地点,这使得知音故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历史悬案。

西晋太康元年(280年),驻守荆州的镇南大将军杜预下令开凿了从扬口到巴陵的扬口运河,又因为河口位于“高山流水遇知音”的发生地而得名为调弦河。太平兴国年间(976—983年),北宋学者乐史着手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全国地理总志《太平寰宇记》。《太平寰宇记》明确记载:“调弦亭在县东六十里,相传伯牙鼓琴于此。”作为现存最早明确记载伯牙鼓琴地点的地理总志,《太平寰宇记》以其“地名—事件—文献”的完整证据链,成为“石首知音故里说”的核心论据,权威性远超明代话本。此后,明代系列志书如《寰宇通志》《大明一统志》,进一步巩固了石首调弦口作为知音发生地的地位。清代的《石首县志》更是明确记载:“俞伯牙从楚都东下,停舟鼓琴于此,弦渐而调之,因以得名。”

石首麋鹿湿地 (雷佳民 摄)

二、遗迹文物的相互验证

王国维在《古史新证》中称:“吾辈生于今日,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。”王国维提出的著名的“二重证据法”强调,要将发掘的出土文物与史书的记载相互验证。石首调关镇作为真正的知音故里,不仅有着《太平寰宇记》等文献的明确记载,而且有调弦口、调弦河、伯牙口、摔琴台等地名,以及商代镈钟等出土文物的验证和支持。

其一,调弦口和调弦河。据《太平寰宇记》介绍,调弦口的原名为“生江口”,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发生后更名为“调弦口”。《晋书·杜预传》记载:“预乃开杨口,起下水达巴陵千余里,内泻长江之险,外通零桂之漕。”镇南大将军杜预镇守荆州时,为巩固南方、发展漕运、便利军事运输,下令疏浚荆江支流“生江水”,连通洞庭湖与长江。因河口位于伯牙调弦遇知音之地,遂名“调弦河”,沿用至今1700余年。

其二,伯牙口、摔琴台等知音故事核心地名群。伯牙口位于石首市调关镇南部,桃花山山脉北麓。其原名“北哑口”,因伯牙两次访钟子期途经此地而得名。传说伯牙在此驻足问路,钟子期后裔世代居此,村名延续至今。摔琴台位于石首市调关镇伯牙口村南,半山腰的悬崖上。其特征是三面悬崖,面积仅容四人,与冯梦龙描述的“摔琴台耸立半山腰”完全吻合。

其三,出土的镈钟。1998年,石首桃花山镇马鞍山出土了一件商代镈钟(又称“特钟”);这是湖北省发现时代最早的青铜礼乐器之一,全国罕见。《吕氏春秋》记载,钟家人世代为乐官。钟子期所在家族的姓氏,应当就是来源于“以官为氏”的传统,来源于世代专司钟吕乐器的演奏与管理;而镈钟作为宫廷乐器,很可能就是钟子期家族掌管的重要礼器遗存。换言之,出土的镈钟可以解释身为樵夫的钟子期,何以能辨音、听懂俞伯牙的琴声。

麋鹿天堂(雷刚 摄)

三、自然与人文的互文性

自然地理不仅是故事发生的背景板,而且是人文叙事的参与者。石首调关镇的水文特征与地貌环境,不仅为伯牙子期相遇提供了物理空间基础,而且可与文献记载相互印证,诠释了自然地理对人文典故的隐性支撑。

韩婴在汉文帝时期担任过博士,在汉景帝时期担任过中山王太傅;他在《韩诗外传》中写道,昔日俞伯牙弹琴的时候,沉在水底的鲟鱼都浮出水面来倾听。而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《水经注》中,不仅指出生江口(今调弦口)为荆江支流汇入长江之口,而且指出调弦口处“水极深”,这与如今调弦口是中华鲟秋季洄游深水区、密集区吻合,也为伯牙鼓琴时“鲟鱼出听”提供了地理依据。

石首位于长江中游的荆江段,横跨“九曲回肠”的下荆江两岸,是江汉平原与洞庭湖平原的地理交汇点。荆江在此处河道蜿蜒曲折,水流湍急,古代行船常需避风停泊。据史料记载,俞伯牙自楚都(郢城)东下时,因避风雨临时停泊于调关镇附近的调弦口,此地恰好处于荆江南大堤与八一大堤交汇处,形成天然避风港,为俞伯牙与钟子期的相遇提供了物理空间。

调弦口所在的调关镇西侧,地形以平原为主,但周边存在低山丘陵(如桃花山)与湿地(如天鹅洲)。俞伯牙抚琴时,江面开阔,琴声可借水面反射传播至更远区域。钟子期作为樵夫,活动范围多在山林与江畔,其职业特性使其对自然声音极为敏感。与此同时,荆江两岸的平原与山丘错落分布,可能形成天然的回音场域,增强琴声的传播效果,使钟子期得以清晰辨识琴意。

石首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麋鹿(贾连成 摄)

四、诗词文化的历史印证

对于知音故里的考证而言,如果历史文献的明确记载和历史遗址、出土文物的相互验证是核心基石,那么历代文人以调弦亭为主题吟诵的诗作就是最为文化注脚。明清以降,张璧、韩守益、王启茂、张汉、李永忠及卫嘉、王承禹、汪一元等文人,先后以石首的调弦亭为主题创作诗歌,是“石首知音故里说”的文学见证。

明代御史韩守益的诗作虽多涉宦游,但对故乡调弦亭的书写充满深情。他在《泊江渚》中写道:“芦花飞,映晴雪,身世飘零不须说。四海皆兄弟,无端对面分秦越。丈夫莫学冷煖情,襟怀磊落肝胆明。”诗中“芦花飞”意象暗合调弦河秋景,伯牙子期相遇于中秋,芦花如雪正是知音故事的时间符号。“身世飘零”“肝胆明”等句,既抒个人宦海浮沉之感,亦隐含对伯牙失知音的共鸣。韩守益作为石首本土官员,其诗作被正德《湖广图经志书》收录,强化了调弦亭的官方文化认同。

明代礼部尚书、东阁大学士张璧的《调弦口上访知音》,是现存直接以石首调弦亭为主题的明代诗作典范。“江上清风岭外霞,调弦古迹实堪嗟。当年投学成连子,此日人思俞伯牙。高山流水声已杳,阳春白雪曲徒夸。钟期去后知音绝,独立荒烟日影斜。”诗中“江上清风”“调弦古迹”点明石首地理,与《太平寰宇记》记载呼应。“成连子”指伯牙师承成连学琴的故事,凸显石首作为伯牙学琴地的民间叙事。尾联“独立荒烟”以景结情,将个人凭吊与历史苍茫融为一体,成为知音主题的经典表达。其诗作被正德版《湖广图经志书》、嘉靖版《荆州府志》收录,官方志书的引用强化了调弦亭作为知音故里的权威性。

清代诗人汪巨源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文人,其作品和学术成就展现了他在诗文、学术笔记、地方志等多个领域的深厚造诣,诗文内容涉及山水游记、友人情谊、学术考证等,既有个人情感的抒发,也有对社会的观察与思考。他的诗句“调弦遗响彻三湘”,以“三湘”为空间框架,融合调弦河、洞庭湖等意象,形成“琴声—流水—大地”的时空交响,不仅是对石首知音文化的诗意礼赞,更成为这一历史文脉在清代传承的鲜活注脚。

湿地之光(王润章 摄)

五、石首汉阳的论据对比

俞伯牙与钟子期“高山流水遇知音”的故事发生地,一般而言有三种不同的说法:第一种是,石首调关镇的调弦亭;第二种是,武汉汉阳蔡甸的古琴台;第三种是,泰山、海盐等地区。不过,相比较于石首调关镇和武汉汉阳而言,泰山或海盐等知音故里说,仅有明清传说作为支持,缺乏相关地貌、遗迹和文献记载。

从历史文献方面来说,石首知音故里说有《太平寰宇记》作为最早的支撑和有《九域志》《寰宇通志》《大明一统志》等20余部志书作为系列证据,而汉阳知音故里说仅有明代话本、冯梦龙的《警世通言》和清代汉阳地方志作为支撑,前者在历史文献的专业性、权威性和丰富性都远超后者。从遗迹和文物方面来说,石首知音故里不仅有可追溯至公元280年的调弦口和调弦河,而且有伯牙口、摔琴台等知音故事核心地名群,以及出土的商代镈钟;而汉阳只有建于公元960年左右的古琴台,前者不仅在遗迹时间上要早于后者680年,而且在遗迹和文物上都要比后者更为完整。

虽然世人多谓汉阳为知音故里,但是其根源不在于汉阳是真正的知音故里,而在于汉阳背靠武汉,具有地理优势和更高的知名度。类似的案例有山西汾阳与安徽池州“杏花村”之争,洪湖作为革命根据地比监利更有名,呆若木鸡、衣冠禽兽、空穴来风等成语因群众的普遍接受而变为贬义词。世人都以为杜牧“牧童遥指杏花村”中的“杏花村”,指的是在山西汾阳,而非安徽池州;其根本原因在于山西汾阳以杏花村为酒名,让其知名度远高于作为真正“杏花村”的安徽池州。同样,世人多知洪湖的赤卫队,却不知监利的周老嘴是中共中央湘鄂西分局、湘鄂西省委、省苏维埃政府所在地,只因1961年公映的电影《洪湖赤卫队》让洪湖知名度大幅度提高。

余论

“石首知音故里说”的证据体系丰富而完整,从历史文献、地理地名、出土文物等方面均占优,其真实性远超其他地点。今予以研究论证,并非是为家乡石首争胜,但求钟子期、俞伯牙二人精魂,正本清源,得归其所。然而,即使确认石首是真正的知音故里,“高山流水遇知音”故事作为中华文明最动人的文化符号之一,其生命力早已突破地理界限,展现出跨越时空的普世价值。这种超地域特征的形成,既是文化流动的必然结果,也是人性共鸣的深刻体现。钟子期与俞伯牙的故事如同一曲无字歌谣,在华夏大地的山河间流淌,也在不同文明的星空下回响。或许正如那未曾断绝的琴音,只要人类还在追寻心灵的契合,这个故事便永远鲜活。

作者简介

余仲廉,湖北石首人。武汉大学哲学博士,诗人、作家、书法理论家和批评家。武汉多所高校的教授、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辞赋工作委员会顾问、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高校诗歌工作委员会顾问、华中师范大学校园文化发展基金会名誉会长。

著有《行悟人生》《六根弦音》《灵魂的解读》《珞珈山起风了》《乡关何处寻旧梦》《椿萱集》《我的所有》《浮生拾慧》《心性词典》《寓言110》等廿余部著作。在《中国书法》《解放军美术》《正信》等期刊上发表了数十篇学术论文,在许多著名报纸和杂志上发表了数百篇诗词、杂文。